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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办公室窗户望出去,对面是太平间。
他说,经常一周大彻大悟好几次。
王成纲,煤炭总医院介入科主任、主任医师。中国最早将介入疗法应用于股骨头缺血性坏死以及肝癌诊断治疗的海归医学教授、硕士生导师。
从医20年、做过大小6000多例手术……职业素养和人生阅历,让他的目光很多时候可以平静地越过死神。但是,在记忆深处,有一双极度哀求的眼睛,他不敢对视。
那是一个肝癌晚期的病人,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头部,额头上鼓起一个又一个的大包,“大夫,您救救我吧,我的孩子还小,我想活下去。”“我问自己,你敢不敢”
穿上15公斤重、长及膝盖的黑色铅衣,我想起披挂上阵的秦俑。
2007年12月4日早晨8点半,煤炭总医院介入科手术室的红灯亮了。一台巨大的血管造影机占据着手术室一方,病人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他的上方悬着一个圆形的探测仪。
戴着手术帽、厚方框铅镜、口罩,铅衣外再穿上一件绿色手术服,主刀医生王成纲开始一场“不开刀”的股骨头介入手术。
介入医学又称微创医学,是目前世界上新兴的与内科、外科并行的第三种治疗方法。它最明显的特点是不开刀,不那么“血腥”。
穿刺针准确地扎入大腿根部,血液喷出的霎那,王成纲迅速将一根导管插进创口……手术台下的射线透过人体,将导管进入血管后的影像清晰地显示到手术台斜上方的荧光屏上,像一幅枝丫蔓延的水墨画。
王成纲是中国最早从事介入医学治疗的医生之一。1994年,他和同事一起将介入技术第一次应用于股骨头坏死治疗,这是中国人在介入治疗上对世界的贡献。为此他荣获“有突出贡献科技工作者”和“铁人科技成就奖”等称号。
手术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站在一旁观看的我却一分一秒地感到焦虑———辐射。尽管知道这样无知又软弱,我还是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每一次荧光屏亮,就意味着一次新的辐射。虽然穿着铅衣,但是四肢和头部还是暴露在射线下……我想尽快逃离。
虽然介入手术对病人创伤非常微小,但由于手术中需要通过X射线来进行血管造影,所以对长年在射线下工作的医生却有着潜在的威胁。因此,每个季度王成纲都要填写一张射线剂量监测表上报医院。“肯定是超标了。”
1993年,王成纲突然得了肝炎,头晕、恶心、浑身没劲,躺在家里50多天,症状完全和急性黄疸型肝炎一样,但是化验结果却很奇怪———找不到任何肝炎病毒。巧合的是,此前一年,他的老师、中国医科大学介入学教授徐克也得了肝炎,同样的症状、同样没有找到病毒。他们发病原因是否与射线下操作有关,至今仍然没有结论。
荧光屏再次亮了,王成纲凝视着造影图像。“射线开关就在我脚边,每踩一脚就‘吃线’(受辐射)一次。但导管输送得越接近病灶,疗效越好。尤其是对癌症病人,越是点对点,越能避免对其它脏器的损害。有的时候,医生就是要用自己的健康换取病人的健康。”
科里的护士都知道,王主任做手术非常细腻,一般医生20分钟完成的手术,他常常要40分钟,碰到难度大的手术更是要几个小时,“吃线”的时间有时候会超过七八十分钟。
一次,在肝癌栓塞介入手术中,他不慎划破了手指。这是一个非常紧急的状况,因为患者乙肝阳性,具有很强的传染性。30年前,同为医生的父亲就曾因手术中划破了手指,染上了肝炎而险些丧命。用纱布缠住伤口,换一副乳胶手套,10几秒之后,王成纲又继续手术。“没有把病人扔在手术台上的道理。”
“我不可能、也不能老想辐射、感染这样的问题。既然干这行,我就问自己:‘不管别人怎样,你敢不敢为自己认定的事情付出?敢不敢奉献和承担?’”
每次手术完毕,王成纲会习惯地对患者说:“谢谢,让您受累了。”“让更多人不再这样哀伤”
身体痛苦地扭曲着,伤口在不断出血,护士手里的纱布一块一块地被血染红……正在查房的王成纲,站在一群“白大衣”之首,关切地躬着身子,七八分钟,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流血的地方。
“在我绝望的时候,我一直感觉到有一种关注像一双温暖的手在托着我。虽然我快死了,但我还是能体会到它的力量。”
虽然这几分钟仿佛只是一瞬间,但也许可以让她坚持更久。
“这世上没有神医,面对疾病,医生也常常束手无策。但是我可以用最温柔的方式让病人体会温暖,这样即使人去世了,他还是感激你的。”
20年,王成纲没有接到过一个病人的投诉。在医患关系日趋紧张的今天,这是患者投给一位好医生的信任的选票。
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波澜壮阔,就是把自己的每一天认真地交给每一位找到他的病人。在王成纲看来,医生就是在通过延长病人生命的长度,积累着自我生命的价值。
2000年,从日本留学回国后,王成纲来到青岛一家医院工作。医院对这位海归教授非常优待,让他以医院为圆心,在步行15分钟的半径范围内自己挑选一套商品房,由医院出资购买。
但是不久他发现,尽管这里工作、生活条件优越,但这个美丽的海滨城市,来旅游的人很多,来看病的人却太少了。一年以后,王成纲坚决地离开了,代价是拿出自己几十万元积蓄,买下了医院送给他的房子。
王成纲说,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在他的心底始终有一双充满哀求的眼睛在看着他,鼓励他不要停下自己探索的脚步,让更多的人不再这样哀伤……
“我不满足,我渴望创造”
今年47岁的王成纲可谓“少年成名”。从中国医科大学毕业仅仅5年,他就因为肝癌合并门脉主干癌栓闭塞的介入治疗打破了当时临床上的禁忌症而引起医学界关注。1998年,他作为省重点学科带头人被公派到日本留学。
在全国介入治疗股骨头坏死成果鉴定会上,我国著名骨病诊断专家曹来宾教授曾经对自己的弟子说:“成纲,你这辈子做成了这一件事就不白活了。”“但是我不满足,我是一个渴望拓展、渴望创造的人。”
肝癌的介入综合治疗是王成纲一直在矢志钻研的另一个医学课题,如今他已自成体系,开展的CTAP/CTHA检查目前在北京只此一家。这项检查可以诊断小至3毫米~5毫米的肿瘤、肝硬化结节有无癌变及治疗后肿瘤有无复发。
处在新兴医学技术前沿的王成纲清楚,现代技术手段正在使疾病的诊断、治疗更加准确有效。但是,由于普通患者对介入知识缺乏了解,病人的来源问题一直困扰着他。“这么多年,我感觉自己一直是一个寻找病人的医生。”
杏林国手,德艺双馨———王成纲把自己一位肝癌病人送的铜牌放在办公桌一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通过介入治疗,她已经又健康地生活了七八年。“感到困惑的时候,我会想起她明亮的笑容,那里面充满了对生命的热爱和对死亡的坦然。”
……
走出医院,王成纲双手插在皮夹克兜里,夜风吹起,挎包的带子长长的,在身体的一侧悠来荡去。
少年时光,带着两只大狗,他也是这样在河滩、山坡、树林里游荡。“那时候,我很野,胆子特别大,爬到非常高的树上掏鸟窝,枝丫忽忽悠悠随时都有折断的危险,但是对鸟蛋的渴望,推动着我不断地往前靠近、再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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